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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月3日,看到有朋友在南阳迷笛音乐节现场发的图片,他们在泥地里摇滚。作为一个在河南长大的人,我的第一反应是:下着雨在外面不冷吗?

对都市里打拼的年轻人来说,在泥地里蹦跳是一种“解放”。但是,我却想起了小时候艰难的时光,穿着胶鞋走在泥地里,非常黏,很费劲,有时候脚迈出去了,脚鞋还在泥地里。放学回家的一小段路,有时候都让人想哭。

偷拿东西,当然也不算什么。夏天在村里,有人推着车来卖菜。大人拿起一个青椒或者一根黄瓜讨价还价,一不注意菜就到了小孩子手里拿走了。我还记得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,都不以为意,而且表现出一种愉快。

我看到这些,感到羞愧。我爸是一个老师。他说,不是自己的东西,你永远不要拿。后来,我就考到外地去读书了。高考填报志愿,我叔叔告诉我:能走多远走多远,最少也得走出河南。

这两天又看到揶揄河南的段子。

上世纪末我读大学的时候,有一本书叫《河南人惹谁了》。那时门户网站都还没完全开始,但是仍然有很多“地域黑”的段子流传。这本书名义上是驳斥这些段子,但是却也有一种“收集”和“再传播”的作用。

有不少段子都是围绕铁路的。因为京广线和陇海线在郑州交汇,很多人都乘坐火车路过河南。那些段子让人讨厌,但是现实却也没有好多少。每一次从外地回到郑州,我和弟弟都会启动应急反应:忘掉普通话,讲方言;小心翼翼,随时应对各种突发状况。

这种局面在这些年得到很大改观。有一次从徐州乘坐高铁到郑州,路过商丘的时候我意识到,那个我万分恐惧的商丘站(我曾在附近被人抢劫过5元钱),已经成为历史了。高铁就像一个新系统,带来了新的“文明”。

南阳市的领导在高铁站迎接来参加音乐节的人,让他们受宠若惊。不管是迷笛官方还是很多乐迷,在谈到南阳之行时,都会谈到“书记市长亲自迎接”带来的感动。在我看来,这很不摇滚,或许也为后面的事故埋下了伏笔。

在音乐节之前,我有两次注意到南阳。第一次是春节,因为河南全省禁止燃放烟花,很多南阳人跑到襄樊华侨城去观看烟花表演。第二次是四月,淄博烧烤爆红,南阳有关部门人士举行一个研讨会,讨论如何向淄博学习。

这样的照片有一些怪异。学习淄博,可以看出是一种努力,但是不管是横幅还是端坐的人们,看起来都有点怪,他们还拘束在文件和形式主义中。

可能这就是南阳的状态:一方面想摆脱不堪的局面,展现出新的面貌,而另一方面,又处在某种结构性的桎梏之中。如果你忘了自己还在泥地里,就容易栽跟头。

我要说,在河南南阳算不错的了,至少比我老家周口各方面都要好一些。一些人认为南阳人穷,所以才赶出那些事来。前几天刚好看到一个帖子,分析各省“人均收入倒数第一名”,河南的倒数是周口,安徽则是阜阳,而我是在周口和阜阳的交界处长大——南阳甚至是我小时候向往的地方。

有一个有意思的看法是这样的:南阳“音乐劫”,是“本土”和旅行者的观念冲突。像云南,因为早就开发旅游,对“外地人”就不敏感,所以大理、丽江搞那么多音乐节,都没发生过这样的事。

我不是很同意这个看法。因为河南的特别的地方就在于,它大部分都是平原,铁路时代,不管是去广州、深圳还是上海,都不困难,它在地理上并不“闭塞”;但是,在文化和心理上,河南似乎又真的有某种高墙,非常闭塞,甚至比云贵川都要落后。

音乐节上的偷抢事件让人泄气。它是真实的,无法辩解的;它甚至无法解释,因为当地人也没穷到非要偷一个露营椅,拿电脑对他们来说更没有用处。

它让我想起音乐节上的泥地。在高铁和移动互联网时代,或者房地产即将萧条的钢筋混凝土世界,河南的“泥泞”并没有消失,它再次裸露出来。

那些“地域黑”言论让人感到讨厌,但是更可怕的是现实和段子的互动:现实总是证明段子有道理,甚至比段子还精彩。而你的否认和辩解,又容易造成新的愤慨和狭隘,变成新的高墙——新的现实。

这可能就是河南人的宿命。或许只有一种办法:承认黑暗,并且尽可能反思黑暗,才能在内部瓦解黑暗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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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丰的城市观察

张丰的城市观察

9篇文章 10小时前更新

张丰,专栏作家,公众号“城市的地得”主理人,中山大学(2016)、日本大东文化大学(2019)访问学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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